22年来,李沧东只有6部电影问世,然而一次次的不断打磨让他的影片备受影迷推崇,在韩国电影界具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在存在主义哲学中,萨特认为:“社会现实总会制约个人行为,历史潮流总是会包裹个人;自由并不能任个人选择。”
《薄荷糖》和《绿鱼》主人公都是在韩国近现代的快速地发展中经历社会认同感紊乱的人,展现了国家转型带给个人的影响和阵痛。
主人公都处在孤立无援的生活困境中,自我逐渐被社会剥夺。个体无法与强大的历史车轮抗衡,使得人物最终只能被社会所疏离,个体最终无法逃出历史的无力感令人唏嘘。
《绿鱼》中莫东的疏离感首先来源于家庭。影片开始,长镜头中,莫东迷茫地看着陌生的老家,全景,镜头不断跟随莫东的视点转向四周,儿时成长的地方随着城市化的迅速发展早已面目全非,与自己家隔着一条马路就是高楼林立的市区,在影片后面也将这一影响屡次强调。
与陌生的环境相对应的是冷漠的家人:母亲回家后,莫东不断询问着家人的近况,但母亲却不理会刚退伍回家的儿子,仍旧专心地看着电视;莫东在车上询问三哥的近况,三哥说:‘我为挣钱!忙!’
莫东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怅然若失地说:‘这里变了不少,新都市计划开始后,就变了样’,‘这里以前不是我们的土地吗?这里以前有很多槐树’,三哥毫不在意地认为这些变化是无所谓的;
莫东在妹妹工作的店里等着她,看着窗外堆满的建筑材料,门口进来的妹妹在发现莫东后掉头就跑;在警察局外和二哥相见的莫东提出应该去看看嫂子,餐馆里,二哥的家人对酗酒的二哥和莫东表明了敌意,二哥愤怒的走出了饭馆,莫东在身后大喊着哥哥,却无人回答;
城市发展来源于村庄拆迁,拆迁使人们对新的住所有了很好的期待,但这也代表着失去了传统的家园意识。
城市化的迅速发展使得无数农民失去了乡下的土地,而没有金钱、权力、地位的他们只能依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艰难生活。
莫东的妈妈早已经习惯了家人分崩离析的现状;莫东的二哥在机关上班,却终日酗酒、家暴;莫东的妹妹只能靠出卖色相来获取金钱。
一心弥合家人间关系的莫东特意请了假来给母亲过生日,但这场生日聚会的场景无疑将莫东置入了更加疏离的境地。
这一场景开始时,在温馨的音乐下,近景镜头依次转向家人,似乎亲情的冷漠已经被这场聚会调和,突然,二嫂因为酗酒问题展开了与二哥的激烈争吵,全景,二哥向二嫂道歉却没有正真获得原谅,二哥忍不住拳脚相向,吓得脑瘫的大哥倒在地上抽搐,画面切换到二哥的近景镜头,二哥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唱歌。
三哥忍不住出声制止了二哥的行为,并和二哥打了起来,妈妈和妹妹扶着抽搐不止的大哥。至此,一场温馨的家庭聚会以闹剧收场,束手无策的莫东只能开车围着吵作一团的家人们转圈,表达着内心的苦闷和疏离。
影片最后,摇镜头,近景,杀人后的莫东在电话亭中给大哥打电话,特写,莫东竭力隐藏绝望的哭泣,笑着询问大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兄弟姐妹几人一起去钓绿鱼的往事,不停追问着哥哥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黑社会老大裴泰坤给莫东提供了工作机会,但莫东涉世未深的单纯人格本就与尔虞我诈的现代黑社会格格不入,这也造成了纯真青年的人格和伦理与社会之间的疏离。
酒局上,警察局科长向裴泰坤哭诉自己的老婆出轨了,裴泰坤派出莫东和其他三个小混混把科长老婆的情人绑架了,三个人在嘲笑、恐吓、殴打这位勾引了他人老婆的教会执事,只有莫东一人在旁捂住自己的脸,在结束这桩犯罪后,莫东独自沿着铁丝网疯狂的奔跑;
中景,流着血的莫东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出巷道,接着是莫东的主观镜头,看着车内的裴泰坤与美延,反打,莫东将脸贴在了裴泰坤车的挡风玻璃上,瞪视着车内的裴泰坤,发出几声生命最后的嘶吼。
影片重温了光州时间、等历史事件,在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后,主人公的理想大厦早已倾塌,在一个价值颠倒的年代,主人公举目所见都是绝望的、令人气闷和压抑的事实,热爱生活的金英浩在自我沉沦的同时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压,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薄荷糖》以倒叙的叙事手段将影片分为七个段落,每个段落之间都由一组倒行火车的镜头衔接。
金英浩在影片出现了四次“脚跛”的行为,揭示了金英浩疏离感的来源,也表明了生活如何使他由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纯粹而又充满了许多活力的年轻人,到最后精神崩溃,最终走向了无法回头的悲剧。
军人们头上绑着白布条,跟着长官的命令击杀手无寸铁的学生,金英浩的脚突然被子弹击中,崴了一跤摔倒在地,他独自一人坐在火车旁,发现了一个女生,掏出枪指着她,并将女生误认为是顺任。女生走了出来,向金英浩解释着自己是学生。
金英浩让女生快走,在一片慌乱中,他开枪打中了女学生。金永浩跛着脚踉跄的走到女孩身边,抱着女孩绝望地痛哭起来。
女孩之死这一由暴力导致的创伤性事件象征着金永浩内心世界的自我摧毁,从温情脉脉、充满美好希望的青年转变为被愧疚感折磨的行尸走肉。
第二次“脚跛”是在金英浩在火车站送别初恋尹顺任时。这时的金英浩已经退伍,并成为了一名警察,警察局经常需要审问在民主化运动中的学生,在同事们的强烈要求下,金英浩被逼无奈的参与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刑讯逼供。
尹顺任来找金英浩,二人在餐馆相对而坐,金英浩不停摆弄着右手,不敢正视尹顺任。尹顺任说:‘你的手又短又粗,有点丑,不过看上去很温柔,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看到你的手我就想,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肯定是个温柔的人。’
金英浩用右手摸了摸餐馆服务生的大腿,说:‘很温柔吧。’顺任哭着把自己辛辛苦苦攒钱买的照相机送给了金英浩,希望他继续以前摄影的爱好。
金英浩冷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金英浩拎着相机送尹顺任上火车,他将相机还给顺任,火车开走后,金英浩瘸着腿走了。被愧疚折磨的金英浩用贬低自己人格的方式赶走了顺任,这种踌躇和退却是金英浩开启自我防范式疏离的征兆。
雨天,金英浩和同事们开车来到群山,班长准备通宵等候犯人,让金英浩自己去找宾馆,金英浩一言不发就开车门走了出去,同事们抱怨着金英浩的冷漠:‘起码要说一声辛苦大家了。’
金英浩独自一人来到了一家小酒馆,酒馆的女人问他来群山的目的,他说是来找人的,因为他的初恋在群山的某个地方,他只是来这里看看,想走她走过的路,看看她看过的海,淋她淋过的雨。
第二天一早,金英浩的同事找到了金元植,火车的轰鸣声响起。金英浩的脚突然跛了起来,魂不守舍的看着远处的同事们殴打金元植。
第四次“脚跛”出现在金英浩去医院看望顺任后。金英浩看着满身插满了仪器、憔悴不堪的顺任,跟她打招呼,并递给她一瓶薄荷糖,说:‘还记得吗?这是我在军队时你送我的,我一直保存到现在呢,因为这个还被上等兵修理了一顿。’金英浩哭着和她说对不起。
走出病房的金英浩坐在医院走廊的台阶上,突然捂着右脚的脚腕跛行了起来。顺任的死亡使他心中的信念完全破灭,最终走向了自杀的绝境。影片中反复出现的薄荷糖,实际上,发挥着电影节拍器的作用。它不仅是标题的意义结构的一部分,还象征性地表达了生和死的意义。
薄荷糖出现在全片七个段落中的四个段落里,每一次出现都体现着不同的意义。和顺任的丈夫、女儿一起在探望生病的顺任的路上购买的薄荷糖,金英浩为顺任递上薄荷糖,在床上哽咽的金英浩使昏迷中的顺任流下了眼泪。
此时的薄荷糖,既是情感与怀恋的表达,不如说是孤独与疏离的呈现。在接下来的段落中,薄荷糖以截然相反的意义出现。
与情人在车内激情后,在回来的路上,情人说着‘你嘴里有味道’,递过来的薄荷糖不再象征着初恋的纯真,这反而意味着在岁月里被削去的金英浩的非纯粹性。光州事件中,不知所措的金永浩在匆忙集合的过程中洒落了薄荷糖,被军靴践踏的薄荷糖,象征着被历史事件所毁坏的纯真。
薄荷糖在电影的最后一个段落,即故事的起点又出现,从顺任那里收到薄荷糖的金英浩用“十分喜爱薄荷糖”来回应顺任的心意。薄荷糖象征金英浩纯真的初恋及纯粹的人格,代表了金英浩一生的轨迹,可以说金英浩生命中所有的疏离与转变都是在薄荷糖的陪伴下完成的。
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金英浩的疏离境况亦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有所体现。
在影片的第二个段落中,濒临绝望的金英浩用枪指着前来找自己的陌生男人,表示想在毁掉他人生的人当中选择一个人来杀死:使他破产的证券经理、牟取暴利的高利贷、骗走他钱的合作伙伴、离婚的前妻和女儿。
这说明金英浩从自己的人际关系中认识到自己在真实的生活中早已无依无靠,处于一种疏离的失衡状态。
在《薄荷糖》中,李沧东导演对于歌曲的选择展现了主角在不同时代的心情。影片第一幕便是时隔二十年的同学团聚,在聚会上金英浩绝望地唱歌:“如果你突然离开,我该怎么去办;人生假如没有你,我该怎么去办;如果你离开我,我该怎么去办,不可以,你真的不可以离开我。”
然后金英浩尖叫着哭喊。此时是金英浩一生中最灰暗的部分,无钱无势,妻子和孩子相继离开,深埋心底的初恋女友也已经去世。
尽管这一部优秀的电影并没有对他具体的反思过程进行叙述,但金英浩的选择却表明了他对生活的信念已经消失。而这首歌也出现在了电影的最后一段,即金英浩生活的开始,当时,他正在和顺任互相调情,尽管无人捅破窗户纸,但情意却是真实存在的。
同样的一首歌唱在不同的年代,主人公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首尾衔接,其一,真实反映了金英浩的萧瑟人生,其二表达人物在历史浪潮中的悲剧命运。
社会光怪陆离,国家持续不断的发展,不仅使人们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也冲击着伦理规范和人生道德。知名电影研究专家戴锦华表明:“对于构建现代化强国的设想来说,其并非受苦受难的百姓们的真实需求。”
《绿鱼》和《薄荷糖》中国家层面的设想,却是对民众们感情的忽视,使得民众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返回搜狐,查看更加多